研究所就學數10年跌9％ 從「全民瘋讀」到「該讀不讀」

 

【文 / 謝明彧】

鳳凰花開嫣紅燦爛，陽光灑落，坐在對面的22歲年輕人曬得一身黝黑，他是今年剛從南部某所工科大學畢業的材料系應屆畢業生。

「畢業後有什麼打算？」

「先等當兵，然後再去找工作，這段時間看能不能找個短期打工。」

「完全不會耶！」

「為什麼？大家不是說理工科有碩士學歷比較好找工作嗎？」

「好像沒有那個特別必要，而且我不會去研發單位，如果只是去材料相關公司當業務，沒有碩士也沒差吧？」

「那你同學呢？」

「有哦，教授從大三就一直在拐人，說讀工科最好就要碩士，讀完後人生、眼界都會不一樣，求職也會有更多機會，還一直強調我們家研究所有多好、多好……」

「我們班真的有三、四個人決定直升系上的研究所了。當他們確定之後，每天都洋洋得意的，一副自己的人生和你們這些大學生不一樣，而且以後起薪還會多3000、4000……」

「老實說，我們學校雖然也算大家都認識，但真要拿去和那些台成清交中字輩比，還是比不過，拿這個名字的研究所畢業證書是會加多少分？」

「而且多3000塊是很多哦？真的是沒出過社會，我大學就在打工，看朋友出去工作兩年，就算去當業務，薪水到時也比他們多不只3000！」

看似稀鬆平常的一段對話，卻真實反映即將畢業的年輕學子面對「要不要繼續讀研究所」時的共同疑問：如果不想走學術或研發職，需要多花兩年時間讀書嗎？拿到碩士，真的會比較好找工作？若碩士起薪比大學學歷高，會高多少？如果只是多3000元，是不是不如直接去工作，賺的比較多呢？

招生浮濫造成素質下滑

當愈來愈多大學畢業生思考上述問題，得出否定的答案時，也造成研究所就讀趨勢的「十年鐘擺效應」：從過去全民瘋讀，到如今該讀的也不來讀。

十年前的99學年度（2010年），研究所就讀人數創下史上高峰，超過18萬5000人；當時大學生瀰漫一股「碩士已成基本門檻，沒有就等於輸人一截」的焦慮。不管有沒有需要，只要爸媽要我讀、同學都去報名，就跳下去。

但大學生瘋讀下，也讓愈來愈多人懷疑研究所的價值，尤其當業界發現碩士生程度似乎不如預期時，輿論也出現「高學歷不等於高能力」「滿街碩士」的嘲諷聲。

自2010年之後，研究所就讀人數即不斷下滑，從18.5萬人，到107學年度（2018年）跌至16.8萬人，少了1.7萬人，減幅達9％。

當粥多僧少，學生的選擇變多了，自然也排擠到原本招生較弱勢的私立大學以及冷門科系。

對比近年來公私立前段班大學的碩士班報名人數，即可見端倪。基本上，國立大學碩士班的報考人數上仍趨於穩定，頂尖大學甚至不跌反升，例如台大碩士班今年（2019年）招1536人，報考人數逆勢創新高，達到1萬3977人；平均錄取率11.3％，熱門的資工所更有高達1086人搶報。

但私大碩士班的報考人數卻是大幅走滑，連私立老牌名校也無法倖免，走勢宛如山崩，近三年更是快速下滑；二線私校的招生危機更是前所未見。

某國立頂大校長指出，碩士對比大學生的人數，其實有個合理數字。根據教育部統計，在台灣約是1：3，也就是1／3的大學生會選擇繼續攻讀碩士；美國則是1：2.5，大約是1／4。

但有一陣子國內研究所的招生率快要衝到1／2，很多根本不具有足夠研究能量與能力的大學，也開辦碩士班搶學生。招生浮濫下，造成素質下滑，該名校長說，合理的高教模式，應由教育部設定條件，由具有足夠研發能量和師資的大學，來強化碩博士高階人才教育。其他學校就好好培育對接產業與社會需求的大學生，而不是大家都搶著做，結果都沒做好。

近三年，碩博士招生不足、學生掛零的新聞每到放榜季就出現一次，不少私校校長、教授、產業專家緊張不已：那些應該要來讀的學生，怎麼都不來了呢？

眼見就讀基礎科學、數理、工程的碩士生愈來愈少，極可能衝擊台灣科技產業研發的重要基石時，產官學人士不得不跳出來呼籲：大學生應重新思考讀研究所的價值。

以目標導向選擇 才不會浪費人生

「學生不來讀，校方當然擔憂；但有些教授認為，學生若覺得自己不需要而不來讀，那反而是一件好事，」北部某老牌私校校長私下坦白，碩士不像大學學歷，不是必需品，學生一定要想清楚，想從兩年碩士得到什麼？

這位校長以自己為例，他收研究生時，第一個問題就是「想研究什麼主題？為什麼？」如果學生連對什麼主題有興趣、為什麼想要做這個研究都說不清楚，那他根本不會收。「我沒辦法帶一個連自己目標都不知道的人往前走，然後兩年後給他一張畢業證書。」

中興大學校長薛富盛也表示，除非學生打定主意一輩子做研究，否則終究是要踏入社會，而學歷對於求職的保鮮期大約只有兩年；兩年後，企業看的就是工作上的能力與EQ。從研究所得到的能力，遠比你讀哪間研究所重要，這才是學生選擇研究所時，真正要考量的重點！

但如何在還沒念研究所之前，確保自己讀了後不會白白浪費時間？《遠見》特別採訪理組與文組的畢業學長姐，分享他們如何挑選研究所的心得，從源頭思考「自己想得到什麼」，來看研究所的選擇與價值。

真相剖析1〉別迷信名校，指導老師好壞才是關鍵

「好的老師帶你上天堂，不好的老師帶你住套房，」這句話不只適用在股票投資，也適用在研究所的選擇。

目前是台積電工程師的陳韋帆，中原大學機械系畢業後，又念了機械所，以他當年進大學的繁星成績是前10％來說，要考上國立大學研究所完全不是問題，但他卻決定留在中原，理由只有一個：「指導教授翁輝竹是我的大學導師、也是現任系主任，我很清楚他的教學模式與研究方向。」

陳韋帆提醒，很多非頂大或私校的學生，都想轉考國立大學或排名更前的學校，幫自己最後一張文憑更添光彩，但這也有一個大風險，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老師。

指導老師，是決定研究所最關鍵的因素，好的老師可以讓你準時畢業又學習愉快，不適合的老師只會讓你痛不欲生。

也曾想考清大、交大研究所的陳韋帆，想到自己並非畢業自清大交大，對於兩校機械系老師的教學風格、研究方向、資源、人脈等細節都不清楚。他認為，這些隱藏細節只有系上學生才知道，若大學時已經跟過老師的課，應知老師的教學模式是否適合自己，而好老師一定也早就被系內學生預約了，怎麼輪得到外校生？

看清楚這件事，他決定留在中原。在翁輝竹教授的指導下，他大四就開始研讀熱流論文找主題，每個禮拜都和老師討論研究方向。更在老師要求下，碩一就發表小論文，碩二做成實驗、完成論文，今年4月還沒畢業就通過台積電的面試。能這麼順利，都是因為他很熟悉老師、老師也了解他；若換到其他傳統名校，反而可能不會這麼快畢業。

真相剖析2〉非就業導向科系，應思考拓展軟實力

東吳大學歷史所畢業的劉亞平，在讀歷史所前，早有英國劍橋大學實驗心理學博士學位，也是振興醫院精神科主任。為何醫生要跑去讀歷史所？

「歷史是興趣，它打開我看世界的方式，」劉亞平說，很多人覺得歷史不實用，但或許因為與職業脫鉤，他反而更能理解做研究的樂趣，看見歷史研究以外的軟實力。

對劉亞平來說，讀歷史最大收穫就是「思考模式的解放」；醫學領域每樣東西都是絕對的，例如藥物中的哪個成分會對生理帶來什麼樣的效果。他也曾認為「歷史是死的東西」，但讀了研究所之後才理解，一件事情的發生，絕對有其脈絡，看事情不能只看當下，更要看清背後的脈絡。

例如某一年某個人決定出征鄰國，結果大敗，但為什麼他會在那個時候，做出那樣的判斷？只是因為好大喜功、或者有不得不出征的壓力，還是因氣候環境或金流貿易的變化，必須透過戰爭來解決可能引爆的社會問題？

「歷史把我的思考從地上的一點，拉到天空的全面，」劉亞平說，這種軟實力培養是比完成論文更有用的訓練。身為精神科醫師，他現在能從多角度探詢病患發病的原因，思考有沒有其他治療方案，而不是單純開藥。

「很多人都認為念書就一定要有用，但這個有用，到底是什麼？」劉亞平說，歷史看似生活中不實用，但隱藏其中的「無用之用」，才是讓一個人在職場與生活中，變得更特出的大用。

為什麼要念研究所？這個每年都有十多萬名大學生想知道的大哉問，從為學歷加值、對該領域有興趣、為求職做準備、拓展人脈等，都可能是答案，但只有回歸初心，才能讓研究所教育成為一趟有意義的學習。